11.08.2007

雜物理 106: 《煙花繚亂》

以為身在中東現場。四周轟隆的破爆聲起落無常遠近不分,我的房似是在戰野中的防空洞。

全個星期就這樣由下午六時爆到十時,比我們國慶煙花滙演長得多。只有聲不見影,要命的是突然會來一記「偷襲珍珠港」,將你炸個飛起,筆、滑鼠和心肝都散到地上。

我要投訴。於是上網查冊熱線。怎知Y傳來電郵訴說他和其他國內同學,都因為錯過了一場場書院煙花巡禮而大嘆走寳時,我又怎忍心去叫停?

牛津留離 109: 《牛魅》

不同場合,不同時段,都聽到同樣叫不同人物搥胸頓足拍案踢門的牛津(氣)煞人事件。當然我的運數也不見得比別人好。不過罵還罵,真會翻抬走人的是零,之後還報以微笑。何解?可能不是魅力沒法擋,而是沒法講吧。

廚詩 105: 《出門一丁》

終於找到了《龍華莊》,三分客棧七分鑣局的寳號,但十分雜貨舖的中式超市,就近於牛津火車站。

江湖傳聞聽得多了,想想都應該到此一遊。一如所料,貨真是雜;但倒算排得有點條理。巡過兩圈仍手空空無一物,難以自圓其說;忽然面前跳出了香港味道:《出前一丁》來,而且賣特價,真是喜出望外。

包裝上明明寫着日本製造,但又偏偏印有大刺剌的中文風味名,除了見慣的口味,也有未曾嘗過的「五香鴨味」,一時三刻還未搞清楚到底是J貨是C貨,還是A貨?

無論是什麼貨,叫價港幣五塊半一包,就必定是貴貨。

煮好一個原味,加點嫩煎小胡瓜和Cumberland肉腸,就是一頓十分豐盛的晚餐。看着縷縷熟識的香氣從麵條間竄走,原來出門已經一個多月。

牛津留離 108: 《迷上迷路》

大學公園就在屋旁,實在沒有藉口不去跑步。起初人地生疏,路線都設定在公園裡:圓形、8字形、太極形、無形都試過了,便想試一下「浪漫形」——跑向未知,跑出些驚喜。說未知也非事實的全部,因為跑前總會瞄瞄地圖,好歹有個方向有個歸期。幾次以後,索性跑個「放任形」,只要還有路還有氣,就只往前走,憑原始感觀知覺和童子軍智慧,終於就迷了路。

眼前似但肯定不是牛津市中心的繁忙地帶,是從山林盤纏糾結裡走出來的豁然開朗。莫非我已到了另一個鎮?很快我就决定把腦內的地圖收起,然後散步起來。

這裡的人和事都新鮮都陌生都奇怪。甚至我懷疑自已是透明的,有種我看見你你看不見我的快感。沒手電沒錢不代表我沒有後著,我其實知道只要倒轉方向跑,就如DVD倒畫一樣,必定可以回到START。

迷路之所以迷人,是因為迷信迷路的原因是一個謎。

10.30.2007

廚詩 104: 《甜品自療》

昨晚「壞腦」,萬念俱灰;於是想吃甜品。宿舍的小厨房雖然爐具齊全,但厨具不足,搞不出什麽花樣。

看那個未削皮但已熟透的啤梨,和那罐已開封但頗陌生的朱古力粉不斷在眉來眼去;好,做一次媒人,等你倆一步到位煙靱糾纏。

眼前雪白的梨肉半個沐浴在赤黑的朱古力湯內,太極鴛鴦對比着背後電腦上的黑地白字。前者是藥後者是毒,在我頭內的腦還未氣壞之前,我要趕快吃藥。

牛津留離 107: 《壞腦》

早已聽聞,如果想在牛津的學習生活過得好,最緊要的不是有沒有帶自己的腦,而是有沒有帶自己的電腦。

寧可信其有。

從過去幾星期看來,這個誇張的傳聞有點道理。就以從圖書館找資料一事上,有電腦就如有阿拉丁的飛氈,可以省回不少本來就不多的脚骨力和時間。

牛津大學有過百圖書館,大部份是「會所」,只供個別會員專享。即使是大學一員,名下的「會藉」都和課程掛勾,一般在十個以內。其中逢人可到的是老而彌堅的Bodleian。要管理好這裡800多萬部而且大部份是典藏的圖書,絕對是沉重的事,需要有特別的遊戲規則。於是全館的書都不外借,而且只能陳列十分之一,其餘的九十巴仙都要提早最少一天預約,由書倉提出並送到指定的閱覽室供看官查讀。很不幸地,我通常要讀的書都在這裡,並且全大學就只有這個孤本。假如沒有自己的電腦,動輒要到電腦室排隊查找找查,你說這樣的生活能有多爽?

尤其現在已走上了資訊數碼化的單程路,你是元神,你的電腦才是真身。

昨夜電腦突然癱瘓,我也跟着手脚麻痺像中風。即使今早它已恢復知覺,但我就差點一沉不起。

雜物理 105: 《移》

花了半句鐘一隻牛的力,實在是逼不得已才出手。

給宿舍房內幾乎全部傢俬來個大挪移,因為凍。原先牀頭上那面牆,每逢夜半就離奇地變身成為冰面,散發寒氣並竄入我頭頂的百滙穴,沿脊骨直透全身,然後由腳底潛出;整個人就是一具人肉發條,和另一邊的暖爐形成一個吊詭。

牽一髮動全身,移開了床就要移櫃移枱移櫈。最後竟然給我移出了個親切感來。

我不太喜歡住酒店,很可能因為它們的東西都不可移。

牛津留離 106: 《獨居》

屋友動物學家S又去了倫敦探親,整層樓(其實只有兩戶)就只有我一個人。樓上樓下雖然也住了三五七個男男女女,但除了很偶然才聽到幾下迴響之外,人影沓沓。

在這個既無人又安全的地帶裡面,彌漫着一種混沌氣圍,要靠人的作息去介定它的本質。

過去幾天如無必要都足不出戶,三餐都是自煮動作。然後我開始意識到「我」正在澎漲,「我」正在用味道用聲音用體温用動作,去獨佔這裡的每一角落。

10.22.2007

牛津留離 105: 《節奏》

自助洗衣房內的機器全部在操作中,轟轟隆隆各有秩序,都可以當成背景音樂。

反正在乾衣機內的衣服都快好了,索性就坐到窗前的高櫈上等,看看書,看看窗外的風吹草動。

如果洗衣機發出的是結他聲,那乾衣機的就是Bass了;咦,這個小小的洗衣房會否在晚上變成為一個無人的Jazz Club 呢?

草在搖,葉在跳,雲在飄,心在叫。想起Lefebvre 。

雜物理 104: 《築不到》

倫敦設計博物館正在上演Zaha Hadid的一場好戲。

近來無人不識的女泰斗將自己歷年的奇狂想象展出,十分奪目。其中包含大量的畫。對,是畫;不是建築圖則,也不是模型,是畫。

這批畫——非常濃烈的俄羅斯構成主義——要宣示的不是建築要怎樣築起,而是可以築成什麼樣子。從她的第一個騰飛作品:香港山頂住宅及會所設計,以及後來更多的(畫)紙上談兵作品,都帶給觀眾一種破土飛升的爆炸力,並且能夠還原到「建築本來就是藝術」的基本信念懷抱之中。這一大批觸不到的建築在三十年來都「築」不到,但我懷疑她從不介意而且自得其樂。

今日她名下多如繁星的「地盤」都一一動土了,旌旗在歐美、中東、俄羅斯、印度和中國搖曳生姿。

這一切是否對自以為懷才不遇的眾生有點啓示呢?

是非愛 105: 《老師》

遠在美國東岸的前老師很快地覆回一個並不短的電郵。他很着緊我在牛津求學的遭遇,以為我受人欺凌。只怪我之前把自己的近況說得糊糊塗塗,引致老人家不必要的操心,於是連忙解釋一番。

前老師是黃大仙,即使我已畢業多年,仍然有求必應,師父對徒弟的恩義一直有增無減。老師其實清清楚楚我倆的研究興趣愈來愈不相干,但就總是想法子在學術工作上扶持我,希望我會進步。

老師五十年代畢業於劍橋,當年的「橋」生是尖中尖子。今日他著作等身,早已名成利就,但仍對我等芝麻綠豆事投費心力,可見他的慈悲。相信「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的道理是中外皆通了。

我就是一世夠運,由中學到現在,經常踫到好老師。

前陣子在倫敦和正在休假的藝術系教授吃午飯,閒話家常大半句鐘,然後他要到展場為新作埋尾,而我也要繼續上路,於是就分道揚鑣。昨日突然收到教授的傳真,交帶說當日話中提及的人和事他都給我搞妥了。誰說人老了就記性不好?他就是一隻字也不用寫就連你的閒話都一一牢記,還幫你想法子。

這些老師都老,但我從不覺得他們衰老。因為他們都動腦,而且動心去對待我。

雜物理 103: 《黑色音樂》

漸漸就變成了習慣。夜倦,將滑鼠指到《我的最愛》最下的一個連結:《阿麥書房》上一Click,白色的點題句:「咖啡·書·音樂」很搶眼。不想要咖啡,因為天已不能再黑;更不想要書,因為雙眼都塞滿字了;但我想要音樂,用別人的節奏來重寫自己的。

網頁上那行小字——似歌詞的歌名——自顧自地走着,並不想與音樂同步。時間以不同姿態流走。

音樂軟軟地把我說服了,安心將主權交到黑夜手中;屏幕、枱燈、吊燈和自己都閉上了眼。

10.16.2007

廚詩 103:《Nigella Lawson》

聞說英國電視煮食節目天后Nigella Lawson當年也是生活於我這所學院的。是那一間房呢?而她當年用來大肆冰鎮酒水以供花天酒地年月之耗的浴缸,是否仍然存在?她又有沒有時常到後花園偷摘那一堆堆的薰衣草和迷迭香來泡茶泡菜,或者泡浴呢?

牛津留離 104:《大肺路》

我隸屬的學院以花園美而聞名,接連的又是大學公園。

每日如要往返城中心上學或辦事,總刻意穿過公園來走,縱使要繞路也在所不惜。

這個比香港維園大上多倍的公園,比較簡單直接,除了花草樹木池河蟲鳥,就是稀稀疏疏的在跑動在緩步的人,空氣質素也因而大好。一路上吸進去的都是天地甘露和花薰草香,肺裡頭含着由香港帶來的濁氣,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換掉了。

牛津留離 103: 《虛實火》

警鐘暴響,把睡夢刺破,然後將我從床上抽起,意識乍現,電光火石。

經驗告訴我這是火警警報,抓了門匙,背上外衣,就逃到樓下去。

早上6:45,微寒,昏藍的天沒有絲毫火光的折影,看見的就只有半條街上數十對迷惘和疲憊的目光。還未曾踫過面的院友就這樣子向別人介紹了自己最真實自然的一面: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趕過來的職員告知這是一宗試鐘事件(?!)大家現在可以安心回去做未完的夢。在郵差正在罷工的時勢,他們也實在勤力得過火了吧?要知道「虛火」是會引致虛驚的。

晚上7:45,膳堂不正常地微熱。踫到讀金融數的Peter,談到今早虛火一事,他睜大了眼說這裡15分鐘前着實是發生了一場小火,警鐘吵起來,人們都離開了,剩下現在的冷清。他還說我們倆都走運,遲來而避過了這場「實火」。

雜物理 102: 《冰火二分奏》

就連中年英國佬同學Patric也答不上的問題:為何英國的洗手盤上硬要分開一(極)冷一(極)熱兩個水龍頭呢?

我批評這是一個不幸的設計,而他就在旁邊不住點頭地說這是一個奇怪的傳統。我進一步追逼的問,是否有一個很別緻的使用方法是我們不知道的呢?他只好帶點苦的哈哈大笑起來。

在天寒地凍的日子,想用些暖水來洗手洗面時,還要面對着這個「奇怪的傳統」,實在會令我無名火起,成身暖晒!尤其當知道這個洗手盤是公家的時候,那有勇氣在其中混出一盤暖水來好好「面對」呢?一想到此,全身的毛管都張企,冷得我騰騰震!

8.30.2007

是非愛 104: 《Bobby》

我喜歡的Bobby有兩個。一個叫Bobby Chim,是Discovery Channel飲食節目的越南藉主持。聲沙沙,鬼鬼馬馬,有條長馬尾。和其他飲食節目一樣,都是買菜呀煮呀吃呀諸如此類;不過在每節廣告時段的前後,Bobby總會來一個或利用形體或利用處境而創作的無聊噴飯位,Gag你一Gag,成個節目就有了睇頭。的確,在如今這個連Gordon Ramsay都要走去美國搞真人Show的時代,要吸引歡眾的眼球,講來講去始終都是要講「定位」。云云眾生,靚位早就給別人搶佔。例如有點兒Hyperactive的Jamie Oliver,他的Natural High很容易就令觀眾覺得:咦?入廚房真係好似幾High噃!又例如很在意自己有對殺死人但查實有點兇的大眼睛和十分刻意標榜她那對有點過大的乳房的Nigella Lawson,有理無理將「食」和「色」等如了「性」也。這等「前輩」的所作所為,在在增加了後來者要突圍的難度。醒目的Bobby Chim一個箭步就將近來因為「飲大咗」而風趣不起的Keith Floyd的吉位攝了過來,還坐得穩穩陣陣。

他除了繼承Keith Floyd的口水多過茶之餘,更加入了Keith沒有的戲劇感,比前輩更自覺是一個演員了。

如果不是近來在媒體的曝光率有所增加,可能很多人都已經將譚偉權這個出身自劇場的演員淡忘了。若然記得的話,必定會對他在《我和春天有個約會》裡面所演的Bobby印象深刻。

Bobby是一個耀眼的配角,表演時間只有五分鐘,但光芒掩蓋了全劇其餘的96巴仙。札札跳的Bobby又Rap又唱,將高潮「錯置」在開場不久。譚偉權在訪問裡說舞台劇演員的火要很旺,展示在舞台上時是即使只擔當將一張椅由台後推進台前的簡單任務,仍然力求每次都要有不同變化,那回他一共創造了十三種推法。我看了《春》劇兩次,沒法證實但甘願相信譚偉權的話。因為那兩個Bobby的的確確是同一個人的兩個生命。

Bobby Chim,還未是時候沾沾自喜啊!

8.29.2007

是非愛 103: 《荷伯》

報載一名國內退休人士荷伯的傳奇故事:60歲退休後以8年的光景,將30多萬的資產投資股票,翻了近12倍,今天成了千萬富翁,靠的是「科學挑選」和「堅持原則」云云。有趣的是荷伯對炒股目的的見解:「我炒股只是想驗證自身價值,實踐證明我做的事是對的;誰說知識份子不會賺錢,不能發財,知識就是力量...」今日,富翁荷伯仍然坐公車、穿舊衣,住100方米的「大」房子。如此這般,荷伯炒股的目的恐怕真的不是為錢。而更有趣的是荷伯對這份豐厚身家的出路安排:「提前給三個兒女打好了招呼,不要想分自己一分錢的遺產,等自己百年之後,炒股所得打算捐給福利事業。」

忠言每多逆耳,荷伯,我撐你。

8.28.2007

廚詩 102: 《泡沫》

一如所料,今年全球最佳餐廳的桂冠,仍然走不出個子細細但野心極大的安德里亞(Ferran Adria)先生的手指罅。他在El Bulli大玩特玩的「分子料理」把戲,將全球數十萬的迷哥迷姐攪得死去活來,每年十月為著「霸頭位」而導致「牛氣冲天」。幸而只是在虛擬世界裡面的爭先恐後,不會發生如麥加聖城的人踩人,踩死人事件。

安德里亞先生當然也知道現實是有點「經濟過熱」,但玩弄「泡沫」本來就是他的看家本領,老練的他就索性推出罐頭貨,坐上英國近年推動怪雞食物的順風車,在Harrods等大店出售。叫吃朱古力蠍子和蜘蛛等吃標本吃得有點悶的食客,轉轉口味,嘗嘗What You See Is Not What You Get的新鮮感。先生一記「南水北調」果然高招。既可防止自家廚房的泡沫爆破,從此神話破滅;又可為製造未來更大更虛的泡沫預先打打氣。佩服佩服。

8.23.2007

是非愛 102: 《生日死忌》

我遲到。只看見你衰歇的皮囊。而你應當可以俯視出我的戚然,才飄遠。

細姨向我匯報你短短的一個下午要經歷的許多,醫生曾經說過第三次就不救了,在第二次搶救時。我心裡面說一次也嫌多,你似乎同意,面上的青白稍稍暖了一下。

電梯到了地庫最深一層,我看著那個冷冷的鐵箱包著你仍有餘溫的軀幹,要停步了,只能目送你被推進更冰冷的空間。

公公,來年的今日是你的死忌,亦是我的生日,你我從來未曾如此接近。

雜物理 101: 《果因》

2005年,10月,哥本哈根機場,買下它作手信,給自己。明知是遊客貨色,貴得無道理;包裝又不見得出眾,說真的還有點似一個骨灰甕。但一拿上手就放不低。大抵是因為它盛載的內容:櫻桃。說得準確一點,是櫻桃引伸出來的慾望—黒森林蛋糕—黑森林—德國。

回來後不久,就報讀了德文,不夠三個月,受不了,作罷。我問自己,是否不喜歡德文?不是;只是不喜歡這種上課形式。那會否從此對德國的慾望減退?又不會;只是要從她的語文去了解她,這條路很難行,有時困難得將我的想像空間也窒息了。

我開始不斷抽調旅行目標地,排在她之前,企圖去爭取想像空間極大化的可能。然後,我發現櫻桃逐漸淡出,而她仍然在蹣跚地走近。

我懷疑櫻桃並非唯一的脈絡。那到底是甚麼?是香腸?是啤酒?是Prexel?是圍牆?是希特拉?是季羡林?是金耀基?是陳雲?還是,包浩斯?對對對,由包浩斯設計學院到烏爾姆造形學院到有新包浩斯之稱的伊利諾理工設計學院到自己,似乎就是那條更強而有力的脈絡了。

不是嗎?許多年前,港大建築系在藝術中心搞的包浩斯展覽,令還是設計學生的我確定了自己正在學正在做的所謂現代設計的根源。一個1967年在烏爾姆的演講又啟發了我的碩士論文研究。至於2002年夏天那個微風細雨的下午,我在芝加哥街頭幾經兜轉才找得上的伊利諾理工設計學院,一進門就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彷彿已經預見到將來。

原來櫻桃是果,我也是果。有說不出的親切。我將整瓶的櫻桃做了一個黑森林生日蛋糕,給自己。

8.22.2007

廚詩 101: 《天使》

在拜金的「高氣壓」下,只有純真才能夠抗衡,換來一點點高尚的情操。純真與生俱來,每個人都(曾經)擁有,所以沒有甚麼「市場價值」,換不到錢。但當我們的地方不斷出現如「酒池肉林」(食肆)、「君臨天下」(樓盤)、「天璽」(樓盤)等惡俗的慾念時,純真又會顯得稀有,用錢也買不到。擁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要看運數。

我幸運,身邊有多個純品如天使的小女孩,樂意走進我走進她們的廚房,為自己為別人去做好吃的心意,一起享受幸福。

今天收到天使E和天使N的精緻手作果仁朱古力和手繪生日咭,一邊欣賞,一邊想像著她們的「製作花絮」,眼前的朱古力都笑了,碎果仁還跳起舞來。

如果願意的話,廚房就是天堂,就是純真(再)孕育的地方。天使們,請不要離開天堂。

回到凡間,我的忍耐力已經到了臨界點,是時候親手打開那個小禮盒,將純真和幸福好好的保存在肚子之中。

8.17.2007

牛津留離 102: 《有冇水》

「有水有水,無水無水;有水過水,無水散水。」講的是錢。錢無人嫌多,只會嫌少。但如果是真水,太多太少都會出事。近日英國水浸,牛津的情況還可以,聽說大部份的大學建築物都未受破壞,只是市中心曾有過尺高的水深。太多的水嚇不走遊客反而嚇走了牛津人。我的未來論文指導教授是其中一員。有水反而要散水。

牛津留離 101: 《失信》

絕對有理由相信,我那封牛津大學的取錄通知書就是在這宗郵件綁架案中,被擄走的。真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奇聞:光天化日,兩大袋郵件竟然能夠在一個太古集團的屋苑大堂,無聲無色的消失;而更奇的是,我竟然仍然為這件多月前發生的事而忐忑,彷彿有一部份的自己在荒山野嶺流離失所,找不到回家的路。

長篇細論 104: 《CLUB 引力》

(本文曾刊於2006年6月24日之香港明報世紀版。題為《順民的家》。)

順民逆民
可能你我的血裡面老早就被「殖」入了不少綿羊的基因,今日徹頭徹尾都是聽教聽話的順民——天馬艦聽政府的話,買樓聽發展商的話…

我說身邊有不少朋友都曾經或正在被天花亂墜的樓盤「CLUB引力」搞得過熱,訂金未下身體和身份都恍惚感到有大進帳時,對John這個中學以後就到美國讀書工作生活,因而我估計他體內「殖入物」較少的香港人來講,實在是匪夷所思。曾經參與過香港和國內大小屋苑設計方案的John,從門內漢的角度指出問題的徵結:「完全是Media Trap,是Gimmick」。眼見發展商用「最大、最豪、最多、最型、最潮」等等大口號小動作來搏得謀體的歡心,成功將順民的視線轉移聚焦到這些只佔總樓面幾個巴仙的Clubhouse之上,誘使他們一頭就「移民」入去這堆倒模的「庭」、「軒」「灣」和「半島」裡頭生活;對於這種買樓就是買會所的邏輯,我和John都無法接受。小題大造從來是促銷的花招,不過小市民活在大媒體的Make-believe現實之中,不信不信還須信。畢竟,要這些順民醒覺,像John一樣從來不會將來都不會為一個豪華會所而產生搬家的衝動,恐怕要來一場不小的革命。


人口密集的哥本哈根市,看不見有高聳入雲的大型屋苑。


下的主題公園
是順是逆自己也搞不清楚,因為的而且確住過港島的杏花村,嚐過住客會所的甜頭。這個89年入伙48棟樓6,311戶少說也有2萬人居住的大型屋苑,和80年代中期同在港島的康怡花園和城市花園,是早期一批設有住客會所的小區。既然是早期的設計,設施裝潢就是簡單基本的泳池球場健身室,對比現在隨時6星級突然又世界名師薈萃的一眾豪廷會所,在當前的媒體和買家眼中,是不入流的。

為方便一眾型男淑女長者兒童甚至寵物對號入座,星級會所除了要內容全面升級,更要放大一個主題:「6星級酒店式」——夠豪、「32萬呎歐陸式渡假」——夠大、「COSMO寰宇」——夠多…例如在土瓜灣「宇晴軒」的兩層會所裡面,你可以:到彿羅倫斯緩跑、阿姆斯特丹賞花、凡爾賽(迷)宮Hide and Seek、加州水上健身、哈哈島看講明是假的巨山巨石、地中海曬太陽、古羅馬、雅典、凱撒皇宮藝術遊、希臘做按摩、土耳其出浴;還有一籮籮,動的太極YOGA健康舞MVP藍球GOLF嬉水激流衝浪攀石和格蘭披治,靜的COFFEE BREAK閱讀上網唱K彈鋼琴夾BAND溫泉桑拿香薰岩石蒸氣水療和纖體——的確的確,大地在你腳下,主題公園在你樓下。

要設計一個像主題公園般「有趣有勁有FUN」的會所,除靠大量聲光特效的「嘻哈技倆」(Euphoria-Producing Techniques)之外,常用的招數是「仿真」(Simulation)。室內環境特別是密封的空間,斷絕於外,更有利於模擬一個歷史時代一個處境或者一種建築格調;人在其中,容易「忘記」外面的真實,產生身處異域(Exotic)的情緒。另一招是「微縮」(Miniaturization),即在再造的同時將比例收細,給你一種Cute Cute 地的可愛感。不過,這是香港,賣的是「霎眼嬌」買的是「剎那的光輝」,無人會深究仿得有幾真,只會計較有幾多。於是,「宇晴軒」竟然叫大家在平台上穿越時空暢遊大世界,港島「嘉亨灣」13萬呎(連平台花園?)悠閒會所,居然「狼」括了70多項6星級設施。這些平日人去樓空假日人頭湧湧的會所,在John的眼中是「去多幾次都悶」的地方,不難想像。

島上孤島
一個人口幾千甚至幾萬,抵得住一條村一個鎮的大型屋苑,在香港愈起愈多。發展商設計了居民的消閒模式,同時亦設計了他們的生活方向——「去社區化」。這些屋苑用層叠的模式,將多種生活環節——交通(鐵路站/巴士站/停車場)、購物(商場)、消閒(住客會所)、居住(單位)——叠起而成為一個「不假外求」的碩大系統,像天空之城空降地面,圍牆內自有天地,自絕於周圍的社區(當然,「外人」如想進入商場消費,是會立刻變成「自己人」的)。這種John稱之為「孤島」的建築設計,充斥着樓面利潤的算計,於是一島還有一島高。John又想出一個例子:假如你家住地鐵上蓋屋苑,工作地點又是地鐵直達,你每日的生活就是那麽的「乾淨利落」,穿梭於光潔亮麗的商場車站辦公室和住所,絕緣於有機活潑的街道社區;香港人,是否你的寫照?

「孤島」對外自絕社區,對內亦排斥社區的建立。當在「孤島」裡面生活被「淨」化到只有衣食住行的消費活動時,「島民」的自然交往就會被壓止,社區感覺亦無從建立。閑暇時段本來是大好契機,讓「島民」開展共融的關係;可惜住客會所又是另一個消費場所。「島民」繳付高昂的管理費、會費和入場費,換來五光十色消閒設備的使用權,僧多粥少,「島民」之間就是直接競爭,有人歡喜有人愁。況且,發展商將阿里士多德的「消閒」(Leisure)和「悠閒」(Idleness)分野「發揚光大」,大條道理將會所商品化,刺激慾望將閒暇消耗殆盡;至於鼓勵「島民」自發組織溝通聯誼的設施和機會,就一一欠奉。

去年到哥本哈根旅遊,住在近市中心的民宿,每日出入都會穿過後面新落成的摩登屋苑,接駁到不同的街道。屋苑由十多幢十數層高的樓羣組成,沒有基座,與四周的人路車路水平銜接。街坊由幾個入口走進屋苑,可以近距離和一個個隔着玻璃的家庭打招呼,走在石砌小徑,經過花園,然後走出另一條街上。這裡沒有商場,在面向大街的廣場旁邊有些精品小店,數間食肆和一間超市。住客會所當然欠奉,只在每組樓的中庭裡有一些沙池和鞦韆搖搖板之類,一片詳和。最令我難忘的是廣場旁邊有兩幢社區會堂,是歷史建築的保存再用;會堂舉辦多姿多采的公開活動:音樂會、藝術展、興趣小組、政策會議、宗教聚會等等,而且舉辦單位有屋苑居民和外來團體,甚至相互合作,絕對不會是發展商或者管理公司。在餐廳超市和廣場,經常聽見居民街坊的閒聊笑聲。

這種既獨立又與原本社區自然融合的屋苑設計曾在香港出現,六、七十年代的「美孚新邨」即為一例。如果設計的任務是改進生活,今日云云號稱設計先進的屋苑,明顯是視野倒退,令人慨嘆。John批評這是「第三世界設計觀」,保守封閉創意欠奉,比國內很多屋苑的設計落後。

















推窗細望,同一天空下,同一屋簷下。


設計留白

在城市生活意味著大部份時間活在人造的「自然環境」裡面。美國太空總署的研究指出,長時間處於人造環境裡頭,會患上「唯我綜合症」(Solipsism Syndrome):經常感到孤獨、疏離、悲哀和冷感。或者可以解釋到,香港人為何經常神經緊張又木口木面。

人是生物,有自然的本質;尤其在閒暇的時侯,需要的是自然和諧而不是更多的人造刺激。假如會所的設計是照應我們閒暇的需要,就請適可而止,不要「過度設計」(Over-design),盡量留一些白位,讓住的人有多一點休養生息的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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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振緯
關心設計的人文意義,懶理設計的消費價值。理工大學學士,紐約雪城大學碩士。從事廣告及設計十多年,獲本地及國際創意獎多項。01年創立非牟利組織「好香港」,自發創製關注本地的公益廣告,人財兩失但另有所得。




鄭曉峰(John)
建築師,放洋美國十二年。90年代回流,參與項目包括會議展覽中心新翼、中環碼頭上蓋發展、北京奧運會議中心等。除兼職任教,並和多個團體合作,推動大眾對建築的認識。對神州建築興趣盎然,近日忙於主辦建築遊學。

8.15.2007

長篇細論 103: 《4小時狂想:羅素悠閒頌香港版》

(本文曾刊於2005年6月26日之香港明報世紀版。題為《4小時狂想》,略經增刪。)

1935年,羅素(Bertrand Russell 1872-1970)的《悠閒頌》(In Praise of Idleness)面世,裏面主張人類每天只應工作4小時,剩下大量的閒暇來幹自己喜愛的事。這個當時被認為是廢話的「4仔主義」,今時今日仍然是妄想痴心。

4小時工作和亞洲國際都會的大鐘齒輪磨而不合,因為她同時要追貼許許多多別人的鐘,使自己的鐘永遠都陷於調較狀態。無論是低、中、高幹,大斑、細斑甚至是未夠斑,是左議右議或者是順風議;不論是務實務虛,「政經」與「不政經」的會議,用今日流行「傾清楚責任先做」的邏輯來推斷,每日4小時是不足以讓每位與會人仕「傾」盡所有的。另一方面,對普羅打工仔和貧苦大眾來講,4除了「死死聲」不好意頭之外,最重要是4個少少工時就能夠養活自己甚至一家四口,絕對是匪夷所思。

羅素這條4的代數怎樣計得通無人知曉,但他擁抱全人類同工同酬的浪漫情懷就不用多問。活在從來只有權貴鞭策蟻民勞動的單向時代,羅素是萬萬想不到,現在竟然進化成蟻民每日自動獻身上演殘酷一叮式的自作孽,而且會自我感覺良好的。爭櫈仔遊戲之所以流行於現代社會,全靠「家教」、「校規」和「傳說」的通力合作,催眠「沒有背景」的一代代人,以競爭為手段,出人頭地為理想,由細到大不斷學爬,信奉階梯的盡頭就是六星級皇朝會所的入口。但假如去做一個普查,問問香港人,會否想要一個全民同酬工作4小時,其餘時間只要奉公守法,就可以各自各精彩的新生活世界,結果可能會不一樣。

床頭的電子鐘顯示着0559四個數字,我伸手輕按了響鬧掣一下,免得把鄰居都弄醒。天只有絲絲的藍光,我伸一伸手腳,除了仍有隱隱的肌肉酸軟感之外,其餘的都是舒爽和暢快。自從特首頓悟並宣佈要推行「息勞運動:全港工作4小時」以來,我幾乎每晚都和朋友到大學學跳舞,華爾芝、探戈、Cha Cha…有時一跳就是4句鐘,運動量大增。

我倒了一杯暖水,擠進半個檸檬汁,隨隨便便地喝完。做過一點點伸展運動和梳洗,門外噗的一聲,我知道一定是林仔了。我開門見他正在整理着放了紅白藍大膠袋的行李車,和他打了個招呼,他枱一枱頭,笑得見牙不見眼,還走近我面前問:「係咪好白呀?」他指他那副牙。我點頭同意,他再得戚地說:「我睇書學,兩個禮拜就漂白晒,聽日星期四去法團1俱樂部,我開班。」我笑着答好,他就轉身拖着車並一邊吹着口哨朝防煙門走去,我這時才發現他黃色T-shirt背後寫着黑色的毛筆字:有林仔,就有報紙睇!

近來每個人都好像變得很有生氣,生活就是經常都有過癮的人和事發生。人人都喜歡交朋結友,開班、搞活動又有Blog,好不熱鬧。人多了接觸反而少了磨擦。

我跟着cookbook做成了法式Quiche和Rosemary Tea,很滿足地吃完這份早餐,望一望鐘經已是0930了。我興致勃勃地去街角那間叫伊甸園的書店咖啡室逛逛,順便將幾本近來讀完的小說放到裏面的Barter Corner,去換一些意大利的cookbook回家,再大顯身手。說起這個店主也真令人羨慕,她叫Carmen,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院,幹了幾年公立醫院急症和內科,因為病人太多,經常感到吃力不討好,於是就轉行。教過鋼琴又寫東西,時常夢想開一間特色的咖啡室或者書店,不過以當時的舖租來說,開成的機會很微。直到那個運動宣佈開始,很多人都放棄了買樓換樓,錢就用來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和做喜歡的事情。樓價一天一天的跌,於是Carmen就承租了這個舖位,將兩個夢想變成一個事實。記得第一次和她談起來,她說現在所有人都賺同樣的時薪,再沒有為錢幹自己不喜歡的工作這回事了,仍然留在醫院的舊同事都笑她是否和特首很熟,知道了內幕就離開,還嚷着要來咖啡店幫手做義工。我放低了帶來的幾部小書,發覺書架上有一大叠很簇新的Wallpaper2和過百本設計專論,「全部都是一位陳先生昨天捐出來的。」Carmen說着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精美的傳單,上面印着「回歸生活:設計伊甸園」。「陳先生是教設計的大學教授,他住在附近,想在社區發起一些反樸歸真的設計教育,於是走來和我商量借地方。我說反樸歸真真好,就一口答應無限量供應咖啡!」Carmen天真的笑着說。

的確,整個城市在那個運動開展以來,一切都變得從容,壓逼少了民間自發的活力一日日壯大。就拿大學來說,很多都變得開放靈活,掉棄了一切爭國際排名的包袱,當然嚇跑了不少大名鼎鼎的高薪教授和校長啦,但留下來的都是真正熱心追求學問和教學的人。現在教授喜歡教什麽就教什麽,好像我經常去的舞蹈班就分別有物理、工程和傳播的教授來當導師。現在這位陳教授還搞起「外展」來,真的有點古希臘哲人在坊間思辯講學的味道。「對啊!你也是搞設計的,如果想的話,大可以介紹你和他好好認識。」Carmen說時眼睛發亮。我想也沒想就答:「那就拜託啦!」陳教授的書和雜誌我看得津津有味,一邊幻想着那個「設計伊甸園」的種種美好。忽然嗅到強烈醉人的咖啡焦香,我自動自覺放低書本走到counter前面。Carmen興奮地介紹她的咖啡豆最新「炒作」,滔滔不絕地說給我知那些複雜的步驟和技術問題。我坐到高櫈上說:「那就給我來杯Grande Size的———『甘生甘世』吧!」她聽罷哈哈大笑,轉身就去磨豆。「不如叫『甘地』啦,帶點革命味道。」她端給我那杯「杰」作時半開玩笑地說,然後又問:「有沒有時間?試一下我今早做的蟹肉牛油果沙律。」我望一望牆上那個Retro風格的鐘:1200,今天當中班3,還有不少時間,就爽快地答應。她一邊做沙律一邊和我閒談,期間提到一齣正在上映的熱門電影。Carmen煞有介事地說她一天裏面看了三次,如果不是因為雙眼太乾太澀,還會再看多一次。事關每看完一次就解決了上一次產生出來的焦慮,但又同時牽動更多情緒。我故意說:「真長『戲』!」然後吃了一口沙律。她正色地回應:「是『戲如人生』才對!你快去看啊!我敢打賭你也有同感。」我說:「考慮考慮。」其實我也是戲痴一名,曾經有過一段掃戲院的日子,由晨早場到深夜場一直看,港產接荷李活,大陸接歐洲;當時就是銅鑼灣、灣仔、旺角撲上撲落,出入的事情都在戲院裏面辦妥。後來突如其來一種「戲掃已盡」的感概湧上心頭,之後就收手了,從此見到戲院就想掉頭走!

1315,我從九龍公園的地鐵出口步出,同事Amy正搖搖擺擺地走近。「往檢查?」我問她。「上嬰兒按摩班呀!」她帶點雀躍地道。「這麽早?才5個月。」我說。「不早啦!班裏面有些才三個多月。始終是第一胎,很多東西也不曉,我要急起直追,免得將來第二個出世時要『再培訓』呀!」她爽朗地笑道。我和Amy分道揚鑣之後,忽然有所發現:香港政府之前苦口婆心威逼利誘都無法提高生育率,看來今回是做對了,無心插柳反而有了轉機,近日身邊的喜訊真是一浪接一浪,看結婚十年的Amy現在的鴻圖大計就知道。1328,叮的一聲我步出了電梯,和接待處的Rebecca打了個招呼。公司最近從18樓的全層搬到下來這個小單位,通告說是配合特首的「息勞運動」,同事私底下就笑說是「收到Signal,要歸主。」國際大客户通通都走掉,現在只做本地公營機搆和非牟利團體的小型projects。我們這班留下來的designers倒沒有所謂,因為以前為着討好外國客户,時常硬將中國元素國際化,次次做presentation都說East Meets West就多數會sell;反正我們都不想再做這些自欺欺人的事了,現在反而同聲同氣,還偶有佳作。

1715,朋友Peter打電話來問是否照舊在火車站附近的大排檔吃晚飯,然後到大學跳舞?我說今天有點累想暫停一晚,着他們自己去。其實,我想一個人去看那齣電影。

我和幾個同事在海港城逛過書店又吃過了晚飯後,就獨自走到尖沙咀碼頭等渡海小輪,刻意到中環的皇后戲院懷舊一下。碼頭裏面有一排掃了綠色的鐵窗長年打開,望出去是中上環一帶的都會夜景。1945,以前每晚這個時候,不少人都等着看維港激光滙演,又紅又綠的光射來射去,老實說我不太欣賞。現在設備都拆了,因為所有技術人員都辭工跑去做其他事,政府又見自由行逐漸少,就索性叫停,還中銀、滙豐和大會堂等十幾座大厦的清白,不用再穿紅帶綠了。我看着這個城市的一個本來面目,原來,真的很美!

2030,我到了這間碩果僅存的老戲院。買票的大堂設於商場的二樓,仍舊是六十年代的裝修,不過天花就卦滿了雷射打印的旗仔,上面宣傳着:「蒙杜比公司贊助,本院己裝置最新環迴立體音響系統。」聽聞到這裏看科幻電影是很Hip的事,我望望購票處那張被紅筆劃得花花的座位表,就知道果然不虛。我走到樓下買了些咖喱魚蛋和燒魷魚乾,準時於2100入場。

電影對白不多,但影象很懾人。故事經常穿梭於現實和電腦虛擬的比真實更真實的世界之間,所出現的數字符碼有時頗令我費解。我努力緊盯每個畫面和情節,魚蛋和魷魚都涼了。男主角因為連番激戰,筋疲力竭地伏在電腦前面睡着了,鏡頭逐漸推近漆黑的電腦顯示器,左上角螢光綠的cursor突然移動,不停打出數字符碼:1935 0559 0930 1200…如是者十分鐘,我看得一頭霧水;但數字就是愈來愈多,愈出愈密:131513281715194520302100…擠盡了每個pixel,並不停在跳轉,像有一萬個角子老虎機一齊在起哄!音樂愈來愈緊張,還夾雜有愈來愈大的電話凶鈴、狂奔的鞋踭強硬的踫擊、男女的怒吼驚呼、轟隆轟隆的心跳脈搏、狂牛的蠻呼和垂死綿羊的冰冷倒抽…突然是一片刺眼的發白,有人狂搖我的膊頭,大叫:「走啦!快D走啦!!」我攪不懂他的意思,只發現魚蛋和魷魚都倒在褲子上,我連忙伸手去找廁紙,怎知抓着的都是紅藍黃的單據,我罵了一聲呸!抬頭才發現很多人都已經離開,剩下的全部都是披頭散髮的男男女女,或呆坐或索性攤在地上。我很迷失又很震驚,完全不能理解這一切!直到我的眼停到面前的大利事機,看着全個股市以每秒20個價位的極速一直往下瀉,我的心才知道現在過着的是什麽的一種活。


1. 業主立案法團
2. 一份國際設計雜誌
3. 工作由下午一時半(1330)至五時半(1730)


小眾口味曲高和寡有誰共鳴———
《In Praise of Idleness and Other Essays》
Bertrand Russell著 London: Routledge 2004年


快板慢板一唱一和共諧連理———
《Faster: The Acceleration of Just About Everything》
James Gleick 著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99年


《In Praise of Slowness: How a Worldwide Movement is Challenging the Cult of Speed》
Carl Honore著 New York: HarperCollins 2004年

長篇細論 102: 《廚藝復興》

(本文曾刊於2005年5月21日之香港明報世紀版。題為《關於廚藝復興的一次對話》。)

余:余振緯
歐:歐陽應霽


余:一個家是否可以沒有廚房?

歐:視乎你如何去定義「家」。我倒認為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的。好像一些極端的人,他們真的可以將酒店的房當作「家」的。當然,以我來說,擁有一個像樣的或至少是端正的廚房的家,是較完整的。假如能夠推進到厨房作為一個家的焦點,就是高水平的家了。

余:老一輩十分重視廚房,飯桌是維繫一個家的要素。不過,現時的香港人,特別是年青一代,普遍對廚房的事務不甚了了,承傳出現了斷層。很多人是從來未到過街市,見到活雞鮮魚會發惡夢的。即使是擁有了自己「小天地」的年青夫婦,家裡面的廚房都是看多過用。香港人人都喊忙,但是否一個忙字可以完全解釋呢?

歐:香港人各自都有不同形態和程度的忙碌,問題是為何總有些人,例如我和你,都對廚房的事有所執著?我想其一是香港人普遍對廚房的認識程度都較外國人低,懂得欣賞高質素廚房硬件和軟件的來來去去都是那一小撮人,而一般人所買所用所追求的其實很一般。其二是從來家裡的廚房和外面的都存在着很大的競爭。現時香港的食店普遍選擇都可算多,外頭誘惑大,對「為食」一族來講,家裡的厨房往往是最後的考慮,而且都只是做一些完全可以在便利店完成的事,如弄一個杯麵,調一些飲品等等。

余:我嘗試從建築設計的角度去解釋這個現象。現時大部份香港人所住的,都是建於八、九十年代的中小型單位,不管是私人大型屋苑或單幢式樓宇,單位的格式佈局都有很強的約束性,即是分區鮮明;客廳、飯廳、睡房、書房,一目了然,並不鼓勵用家對空間的想像和改動。經典的例子是所謂的「飛機則」——一進門就分一左一右的客廳和飯廳,中間一條窄長的走廊導引至各個細小房間。這些單位的廚房規劃往往都是乏善足陳的,一般來說是不合理地細,只能勉強容得下一個人。我見過很糟糕的例子是港島某大型屋苑的五百多呎「鑽石型」單位,其厨房不單止細,更是呈銳三角形的,不知如何是好。這些說明了當年的發展商們都有一個假設:香港人,特別是小夫妻,多數是「無飯家庭」,所以厨房可有可無。這些廚房就似是一件隨樓附送的東西,難以叫人珍視。

歐:這令我想起自己的家。它原本是個一邊全部是房的單位,但當時我就潛意識地感到要將部份的牆身拆去,結果就得出現在這個倘大的廚房及用餐空間了,而原先的厨房就變成了雜物房。我想香港人要大動作地去突破發展商設定的框框,首要是决心。

余:但我看發展商是一直都能夠穩坐帶領羣眾口味的位置。過去經濟經歷數個大跌盪,令不少人被逼回到很基本的生活水平,多了回家吃飯的素求。醒目的發展商就花盡心思為廚房「增值」,以促銷積存的貨,贈送全套名牌廚櫃及各款電器爐具,又鋪砌好意大利瓷磚及地台,如此美侖美奐的包裝,一般買家都會照單全收,鮮有衝動再去問這是否自己想要的廚房,更別說什麽决心去拆牆鬆縛了。我到過一些朋友的新居,發現他們都有大肆粉飾一番,唯獨廚房絲毫不動;原因是發展商的設計似乎沒什麽大毛病,況且一向都少有煮食,即使有更適合自己的方案,亦犯不着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去實現,又擔心改動原有間格,將來轉售困難。

歐:只要他們仍然將這個「家」視為一件貨物,突破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因為除了要考慮自己的喜好還要加上別人——將來的買家的。我比較幸運,完全不懂這些,我的家就只有我的考慮。

余:近來香港經濟漸有起色,發展商和傳媒合力推動換樓潮,宣佈香港人正式踏入中大型單位的年代,一系列檔次的家品店各自人頭湧湧,厨房和煮食被包裝成生活潮流,烹飪書、烹飪班、飲食雜誌和專欄湧現,的確有股重視飲食的表象。但不幸的是,廚房本來是尋常不過的生活空間,就被包裝為炫燿品味的陳列室,本來十分家常的煮食動作,現在又變得煞有介事別有用心;像焗一個蛋糕是要令沉悶的男女關係再有高潮。

歐:焗蛋糕本應是隔天就可以在家裹吃得到的。我倒有點擔心,這個香港人對煮對食的回歸,會隨着經濟的反彈而無以為繼。

余:現在媒介中講飲講食的話題的確氾濫,有文化評論指寫的和讀的都抱着過目即忘的心態,繼續下去難以勾起任何生活教育品味教育的波瀾。

歐:其實現時有小部份媒體是做得相當不錯的,能夠較為深入去探討食物的種種,也各自培養了一羣有所追求的讀者。我相信市場的力量,氾濫的結果是自然淘汰,有能者就再去發掘一些更高層次的東西。

余:除了靠傳媒,還有什麽方法去接駁回這個廚房的斷層呢?

歐:出現多一些有型有格的煮食名人,如英國出產的鄰家男孩Jamie Oliver或者女后Nigella Lawson等;令更多年輕一代都感到煮食是一件「型」事,樂意多做。這些名人要懂得將飲食結合其地題目,例如旅遊、設計、生活等等,使內容更豐富多樣。更要有能力識見去動員其他範疇,如傳媒、飲食界、學者、協會等一起去創造大氣候。

余:香港一直都有不同風格的煮食人物出現,問題是那些節目的製作條件都相對緊張,比不上外國節目的精緻;飲食的書雖然也不少,但就構思主題、設計美感、文字吸引力方面都鮮有精采之作。

歐:路仍然很長。像我們這個什麽關注小組和其他有心人,除各自努力外,實在應該好好合作,共同奮鬥。

余:教育其實應該由小孩時候開始,除了「家教」之外,應該將飲食文化納入正規教材和課程;接觸和了解食物更加是生活的日常事,不應該只限於博物館導賞和學術研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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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振緯 《賞食》Think About Eat煮持人。熱愛食更熱愛煮,喜歡在飯枱上談人生。理工大學平面設計學士,美國紐約雪城大學廣告設計碩士,歷任煌、智威湯遜、李奥貝納等4As廣告公司創作部,後開設廣告創作公司至今,獲本地及國際創意獎共二十項。相信廣告不單單鼓吹消費,還可以鼓勵人心,於01年召集友好,成立非牟利組織《好香港》,自發創製公益廣告。曾於雪城大學舉辦華文電視廣告片觀賞及研討會,又進行大型的華文平面廣告研究,論文由澳洲平面設計學會審閱,稍後發表。慶幸沒進建築系,又放棄讀室內設計,現在多了兩種興趣,一時冷眼旁觀一時進場落手落腳指指點點。現專注於厨房事務吃喝玩樂之外,並撰寫飲食、尋常生活觀察和設計的文章。


歐陽應霽
一個不甘心因此也不容易被標籤定位的創作人。時而塗鴉漫畫荒謬奇情一心造反,時而登堂入室訪親會友大做文章,或者駐守厨中舞刀弄叉飲飽食醉,或者離家出走天南地壯浪蕩終日。自香港理工大學設計系獲取榮譽學士文哲學碩士以來,長期對現代家居生活及建築設計潮流觀察研究,大量撰寫相關評論推介文章,發表於中港台報章雜誌。出版有生活寫作系列《一日一日》,《尋常放蕩》,《兩個人住》,《回家真好》,《設計私生活》。文字寫作以外同時熱衷漫畫創作,出版有《我的天》,《愛到死》,《小明》,《三七廿一》,《我的天使》等等漫畫系列及專集。始終迷戀文字和圖像,願意在兩者的微妙關係中糾纏成長,矢志做個貪心的,快活的,認真的跨媒體導遊。

長篇細論 101: 《從乘客變遊客——地鐵藝術之旅》

(本文刊登於2004年1月 3日香港明報世紀版)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曾經指出都市的其中一種主要現象就是將生活環節一一「室內化」(interiorization),如商場就是將街的「精華」濃縮到一個接一個間隔所組成的室內空間去;那麽,地鐵作為一種現代集體運輸系統,又可以怎樣去理解呢?

建在地下的巨籠
「地下鐵路,為你建造」這句用於七十年代尾的第一代廣告標語,以軟銷手法去說服香港人:地鐵完全沒有路面交通擠塞的煩惱,「為你」提升生活質素,可說不盡不實。事實上,地鐵將路面零散而密集的人羣集中到地下的管道網內,分批作機械化的多向性運送,將人的流動「室內化」,是都市必然出現的「擁擠文化」(culture of density) 的高濃度版本。每日來來回回要花近一至兩個小時,在「不見天日」的狹長管道裹,你我就這樣那樣的追、趕、跑、跳、碰;及在隆隆的車廂內與大量陌生人近距離地「無言以對」,生活質素是否有所提升頓成疑問。觀乎香港較早一批投入服務的路線,如港島線大部份車站的狹窄候車空間、初期列車的鋼椅並沒有明確示意座位數目以及反其他交通工具之道的企位多坐位少等安排,似乎都在提示着:空間有限,請盡量擠近一點。這種彷彿將人流化成物流的過程,「無可避免」地要擠壓個人的物理和心理空間,去達至具成本效益的運載目的。在地鐵這個既疏離又親密的曖昧場域中,乘搭者在那乏味沉悶的車程和步程裹,不斷苦苦掙扎着被壓抑的對物理和心理空間的素求,於是常常出現爭座位、搶佔有背靠的企位、爭上車趕出閘等情况;而停不了的電話對話、閱讀、打電腦遊戲等個人行為就更加是視點和專注力的安全投放以及自那納悶的困局中抽身的出路。

然而,面對着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和社會對生活素求的不斷提升,地鐵亦已自覺地進行多樣化的改革,務求優化乘搭的經驗。例如列車內籠的更新:改善通風、光線和流通空間;車站的粉飾和增設通道;及出版免費報刊等都為人受落。而近期新車站的設計,更明確見到利用空間、色調和光線去經營舒適的環境氣氛。高聳而簡潔的大堂和寬廣的月台配合輕逸或樸素的顏色,以及大量的玻璃透光面,消弭了不少因人多及封閉而產生的焦躁不安;像東涌站大堂的拱頂和部份玻璃天幕,將日光除除引到淡灰的牆和地上,更令人有如置身於古教堂的寧謐。

但最特別的一項變革,就要數近年有愈來愈多的藝術作品——包括本地和海外藝術家的不同媒介的創作——被「靜靜地」放置在地鐵站內的不同角落裹,據知還陸續會有新作面世。可惜,地鐵一直未有大事宣傳,似乎是忌於部份香港人愈演愈烈的「批鬥」文化,深怕會將一樁美事評為資源浪費,倒不如減車費來得實際云云。假若地鐵真的有所顧忌,而使這個甚具意義的計劃變得沒沒無聞,不能與民同樂,恐怕亦非所願。

先天的藝廊
對講求實際的一般香港人來說,地鐵似乎和藝術扯不上任何關係。大部份人都會認為地鐵是社會進步的又一例子,充其量亦只會聯想到與利好樓價和商機乍現等等功利主義掛勾的所謂「地鐵效應/概念」;而絕少會將它關係到城市發展、社會文化或生活質素等等議題上。其實,藝術品安放在公共空間如酒店或商場,除可藉以優化環境,使消費者產生好感而重來的裝飾作用之外,更可以及應該有較高層次的目的:為過百萬香港人在這個生活上必不可少的環節——乘搭地鐵——添上姿采和活力,甚至能透過這些作品引發對生活、環境和文化的思考與共鳴。

其實,地鐵先天就具備很多優勢去加強這些藝術品的覆蓋面和感染力。首先,地鐵是一個所謂「幽禁環境」(captive environment),與外界隔絕,乘搭者就如電影院內的觀眾,基本上只會規規矩矩地按「指定」路線去走動或停留,絕少會無端越軌,注意力亦較在紛擾的路面集中。而地鐵又是一個「精製環境」(purified environment),一切有機性(organic)的生活和環境細節通通被過濾掉,從而提煉出一個個乾淨利落和連貫統一的場景和步兵般的人羣;周遭所見的並不是活生生的城市景觀,而主要是導航資訊(information for navigation),如方向、出口的指示或地圖等;還有大量的廣告。前者對一般地鐵常客沒有太大的意義,只會在有需要的情况下才受到注視;後者又往往因太多太濫而為人抗拒,除非是創意非凡或嘩眾取寵者則另作別論。於是,藝術品在沒有太大的「競爭」底下,就很容易突圍而出了。此外,對於絕大部份乘搭者而言,出入地鐵是每日例行公事,這種重覆性就有利於藝術品與人們建立一種潛移默化的關係。好像我們身邊的一事一物,即使毫不起眼,但在經年累月的接觸下,就不經覺地沉澱起一份關係和情感。再者,地鐵站內的空間多數是相對狹隘和有導向性的(如管道),即使我們真的習慣以遠觀方式來看事物(見十一月廿三日《明報》,馬國明《行路去西九》一文),在這樣的環境下亦會「被逼」與藝術品作近距離接觸。最後,藝術館限於一地也欠缺主動,而地鐵側是伸延至社區,亦即是將藝術品主動帶入各個社區,而且全年開放,每日平均十九小時。

成就靠藝力
不過,即使有這麽多先天的優厚條件和資源的配合,坊間對這個藝術計劃,仍然未有明顯的廻響,可見地鐵是有大力加強宣傳的需要。撇開一般透過各種媒體去宣傳的手法不談,單就這個藝術計劃而言,本身就大有改善和發揮的空間。

其一是拓闊藝術作品的種類。除現存的多種/混合媒介平面視覺藝術和立體裝置外,是否可以考慮多媒體的藝術,如投影、錄像和音效或有動能的裝置呢?雖然靜態的視覺藝術和立體裝置可坎細嚼,但具備動感或變化的作品又會產生即興和引人入勝的效果。試看放於港島太古城中心商場內的一些裝置藝術作品,如那具每當盛滿水就會自動翻倒的石器,或那些隨着音韻而交叠跳射的水柱,往往能令途人稱奇,駐足而觀。

其二是考慮到都市引人之處往往在於身邊隨時有即興事件發生(happening),這正正是地鐵吊詭的地方:它既是那麽的屬於都市,但又那麽的規矩而沒有想像和驚喜!這就給予藝術發揮的空間。簡單如結他、口琴、電子琴等的現場奏樂,就己經可以為不少緊張兮兮的都市節奏添一些休止符,變一點調。筆者仍然記得芝加哥機場某角落響起那色士風樂手的幾回哀怨與浪漫的糾纏;以及在倫敦地鐵站那unplugged結他手失聲的樂與怒。其他如小型默劇、民間雜藝、魔術等都起碼可以起解悶之效;若然可以多花一點心思,透過有主題有深度的表演,甚至可以引起共鳴和反省。

其三是在不影響乘客的暢順流動下,應盡量將藝術品/表演帶進地鐵站的深處,甚至車廂之中。如台北捷運於車廂內作舞蹈表演和南韓地鐵撥出一整列列車讓一羣藝術家各自在每卡車內進行創作,完成後照常載客行走,成為名符其實的藝術列車。

其四是鼓勵委約的藝術家多從歷史和文化的角度去考慮藝術品與身處的空間(站、街、區、居民等)的關係。例如筲箕灣的漁村風味、中環的殖民地建築和其政經中心的定位、旺角的樓上書店和廟街風情等等,以期更容易引起區民的注目和討論。

其五是以更開放的態度,透過招募或者與其他機構協作,讓一般大眾都有機會參與藝術創作,並將突出的作品永久裝置於地鐵站內。建築師何弢先生將小朋友所繪畫的香港變為一列列北角站行人走廊的牆飾即為先例。

其六是設計特色的地鐵藝術品導賞團,定期引領市民或遊客穿梳各站,讓他們對每一件作品有較深入的接觸和了解。更可與各大小藝廊、生活品味店鋪、博物館或表演場地合作,聯手提供乘車和其他優惠。

以上種種,有待進一步考慮和實踐。但若能做到的話,相信乘搭香港的地鐵就再不止是單單講求效率的「車程」,而是一次又一次充滿人文氣息並與我們所處的地方有着種種對話的藝術「旅程」了。這般美好的流動風景,想一般市民都有興趣去體會之外,那些都市漫游者(flâneur)就更加引頸以待吧!

8.10.2007

是非愛101: 《寄天國的胡老師》

美君老師:

天國很遠,這封信不知何時才可寄到妳手中。

昨夜翻看舊相片,每張都有妳的笑容。妳,其實不多笑;有時,還挺嚴肅。

中六那年,我偷偷摸摸報考了理工的設計系,不幸在走廊給妳逮住,二話不說就拷問我:「你不想上大學嗎?」手上的幾頁影印紙已捲成了一支棒,敲到我尷尬的頭上。「老師,我真的想讀設計呀!」我多麼的想抬起頭對妳說。但妳知道嗎?面對着妳——看着我長大和對我抱有的期望的人,我的勇氣一下子就變了臉,只剩下空洞的咀巴。雖然預科畢業後我仍然進了設計系,但假如沒有妳當日的「阻撓」,我便沒有機會問多自己一次,這個選擇不會是假喜歡真逃避吧?

妳就是經常橫空而出,要我走避不及,手足無措。一個正午,妳將我從悶焗的課堂中叫出來。有點恍惚的妳,着我午飯後獨自一人去參加英文朗誦比賽。天啊!妳要知道我是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過港島東區的十四歲少年,突然要由柴灣趕去彌敦道的聖安德烈堂,太嚇人了吧!況且連月來那一次又一次在家政室在實驗室在課室的朗誦操練中,迴盪在空房裡的妳我的熱鬧聲,已經告訴了到比賽的時候妳很自然會在我身旁。事到如今,我的恐懼不斷升温:我沒有手錶,怕遲到;沒有路線圖,怕迷路;沒有妳,怕得要死!我慌慌張張的邊走邊問,當聽到有其他學生在偷笑我口袋上的佛教校徽是納粹黨徽時﹝當然,偷笑的應該是我﹞,才醒覺已經到了「龍蛇混雜」的比賽現場,同時又發覺那篇要朗誦的詩已經在趕路中跌掉個七零八落。美君老師,那一次我沒有得獎但也沒有失望;因為妳給我機會學懂要走出去,要有勇氣去面對孤獨和無常。

然而,我英文詩沒有多念幾篇,到今天英語仍然未有學好;至少,比不上妳寫的揮灑說的清徹。這亦是我當時不明解妳為何會選我去朗誦比賽,後來在我大學一年級的暑假,又聘我到妳家替妳侄兒補習的原因。

為防妳頑皮的侄兒知道我們在對他的表現評頭品足,妳又一次突如其來,用英語和我對話。當妳的侄兒以為我們在「學術交流」而慌悶離場時,我正在享受着妳的驅策和鼓勵。晚飯時,在吃着妳試做的可樂煮雞翼,還未有太多煮食經驗的我,雖然搞不懂雞翼上的「可樂味」究竟往那裏跑的同時,已隱隱的了解到煮食絕對是一種創意活動。不過,還是妳的丈夫——在大學當講師的劉先生——帶起了晚飯的高潮。他對那些公營機構政府部門的混帳作連珠炮發的聲討,直聽得我熱血沸騰,心想將來跟着當一個大學講師也實在不錯,口誅筆伐要比拳打腳踢厲害得多啊......「他很兇,對吧?」妳帶點俏皮的温柔話,不需用勁就逗得我們一壯一少都笑了,軟著陸到家常便飯的當下懷抱之中。那夜,我留了宿。陌生的床一早就將我弄醒,在靜悄的客廳中我看到陌生的妳,帶着耳筒,用手指和腳尖在電子琴上起舞。妳說正在重新認識一個舊朋友。然後,家人一個個起床,妳又高高興興的去做回一個母親,一個抱着小女拖着小兒去送別要在星期天加班的丈夫的賢妻。老師,我實在不知道妳怎麼能夠把這堆角色和自己都一一照顧得妥妥當當,還有力量去為我這個舊學生,正為下年學費四出張羅的事想出一個好辦法來。但這一切現在都明白了:因為妳的心比別人濶——容得下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在妳的保護下成長。因此,妳能夠在病痛中仍然堅執地回來為我們上課,又能夠適時地放手讓我們去發掘自己生命的軌道。
美君老師,今次妳突然離別,妳到底又要教我些什麽呢?我看着妳靈堂上播映着一幅接一幅的老照片,就像看見昨天妳在彈琴的背影,聽着妳和其他生命一起譜奏的無聲交響曲,還有,妳和病魔一起跳着的莊嚴舞步。

這封信恐怕要遲到了,請妳收到的時候,叫星星代妳笑一笑吧!這樣我就安心了,因為,即使在多雲的夜裡,我總會認得出妳的笑容。